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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著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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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著掖著

等林三溺走後,裴灼熠連忙把西服套上。天太冷了,剛剛忙著逗林三溺,他幾乎都忘了現在是寒冬,就那麽讓自己凍著。

凍久了會生瘡,盡管他從來沒生過瘡,但他弟弟會。

在臺上燃煙的時候他就知道那團黑影是林三溺,那會兒他感覺自己沈寂許久的內心深處有團火在燒。

他高興,他恨不得立馬沖到林三溺面前說東說西,說什麽都好,只要能說上話就行。

在一中待了三四年,他天生就有的口無遮攔好像被什麽東西一點點磨沒了。

他所謂的口無遮攔不過是沈悶氣氛之下的插科打諢,本意是想改變氣氛,但這在一中會顯得很紮眼。

“你看他,不就是考了個年級第一嘛,幹嘛得意成那個樣子?”

“他好驕傲,知道我們沒考好還那樣子,真的很討厭!”

“我也是,我最討厭那種一考好就忘了自己以前是什麽樣的人了,一點也不知道謙虛。”

“……”

剛來的時候他跟不上,甚至學不懂二十六個英文字母,老師當堂考了場試,他倒數第二。

後來自己苦學後終於有了起色,他變成了順數第二,他拿著試卷抑制不住地興奮。

這種興奮甚至表現在他的臉上,旁邊的同學似乎是沒考好,陰著臉把試卷塞進桌空,隨後哀怨瞪他,他一點也沒發覺。

他不知道自己的興奮也會招惹到人,他僅僅只是為自己的進步高興。

後來他把每個科目都學到了單科前三,老師當眾表揚他,他那會兒還沒學會偽裝,依然是發自內心地為自己高興。

某天自己早早吃完飯後進教室,他的聲音總是很輕,怕打擾了其他人。

他的座位靠後,一群人在教室外邊談論著他,說他驕傲自滿,說他為什麽總是笑呢?

他們都沒考好,為什麽他要笑?

那些話他在教室裏聽得一清二楚,他不理解。

可他開始變得小心翼翼,偷偷觀察身邊的同學,他發現了一個荒謬的現象。

原來,考好了得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這樣,才能安慰到有些人。

一中,原來是這樣的一中嗎?

一些人的行為不足以概括整個學校,但他的確遭受到了非論。

一中的確給他提供了良好的教育環境,但他又不得不承認他的某些天性是在這個地方被扼殺的。

遇到林三溺後,他總是忍不住想要以開玩笑的方式逗弄他。

他消亡的天性在遇到林三溺後,宛如紅柳,在幹涸的沙漠裏生長起來,以勢不可擋的勢頭將根須牢牢紮在荒漠裏。

那會兒他才覺得他找到了自己。



“你們表演完了?”服裝店老板娘拿著熨鬥熨著店裏的衣服,裴灼熠在一旁坐著。

衣服還了,酒醒得也差不多了,偏偏林三溺沒出現。

“還沒呢,我提前出來了。”裴灼熠說。

“主持人都可以提前出來嗎?我看以前那些來租衣服的都是很晚才出來呢。”

老板娘笑起來眼角竟沒有細紋,看得出她保養得很不錯,人到中年還跟個二十幾歲的姑娘一樣,只是氣質上更顯成熟,風韻十足。

“我不一樣,我主持亂套了,被他們趕出來了。”裴灼熠沒個正經,把老板娘逗得直笑。

林三溺離開的時間太久,裴灼熠跟老板娘道別後在街上瞎碰,希望運氣好點,能碰上三兒。

經過街角一家藥店的時候,裴灼熠往裏邊瞅了眼,還真找著人了。

“除了碘伏、紗布、棉簽、紅花油還需要什麽?”

“不需要了,謝謝。”林三溺臉上不知何時戴了個口罩,將臉捂得嚴嚴實實的。

“好的,這邊掃碼支付一下。”店員將藥一一放進袋子,遞過來,林三溺還沒上手拿,憑空出現的一只手拿了過去。

林三溺的心咯噔著,身體已經不由自主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找你好半天了,走,回家去。”裴灼熠溫聲道,隨後又沖店員乖巧一笑。

店員只當是哥哥來找弟弟,心裏感嘆倆兄弟感情真好。

裴灼熠走得很快,林三溺逐漸跟不上,膝蓋下邊的大片淤青蹭著褲子發痛,林三溺手意識掐上大腿,前邊那人剛好轉身。

“跟我還藏著掖著的?”裴灼熠說。

“沒拿我當朋友。”

聽到朋友二字,林三溺坦然了,不是別的就好。

“被別人揍了還跟你說,太丟臉了。”林三溺輕松道。

林三溺扯了口罩,露出右臉頰的淤青,他一晃神就被偷襲者打了一拳。

兩人距離隔得遠,裴灼熠看不清便走過來,看清後臉色很差。

“誰?”

“你不認識,但是跟我有仇。”林三溺說得很平淡,願意跟他結仇和上趕著跟他結仇的人多了去了。

今晚上那一個,平平無奇,不過是多叫了幾個人而已。

“你一個學生,跟他們結什麽仇?”裴灼熠問著話,眼神卻是不自覺落在林三溺臉上怎麽也移不開。

右臉頰青紫夾雜,其中還沈澱著些烏黑,得用多大的力氣才能有這種淤青?

“他們校園霸淩我,能轉學的轉學,能找上關系的找,家裏邊情況差點的,就沒書讀了。”林三溺說得很平靜,仿佛校園霸淩沒在他身上發生過。

那些憤世嫉俗的歲月已經在那間響著滴滴聲的病房裏過去了,他死過一次,便什麽都不在乎,起碼他這麽認為。

當事人的冷靜讓旁觀者很是心疼,裴灼熠不自覺蹙眉,他把林三溺全身上下看了個遍。

瘦,太瘦了。

冷風從褲腳灌進去,撕扯著黑褲,也扯出林三溺的腿型,感覺還沒裴灼熠胳膊粗。

上半身裹著厚厚的羽絨服,胳膊垂在兩側卻是將羽絨服前後撐空,身上可能除了骨架並不剩什麽。

心被一雙無形大手抓個稀爛,又被拋進寒冰地獄的感覺,是痛感。

“我送你回去。”裴灼熠把藥遞給林三溺,林三溺右邊還提著個透明袋子,他彎腰把袋子勾在裴灼熠手指上而後起身回歸原位。

裴灼熠看著他沒說話。

“用不著你,我又不是被揍趴下了,拿著你的東西回學校吧。”林三溺搖頭笑了笑。

這種情況又不是一次兩次了,他並不需要別人的幫助和憐憫。

裴灼熠低頭看袋子,酸梅和酸奶,解酒的東西,他鼻頭一酸,喉嚨被嚴嚴實實堵住上不來氣。

他深深呼了口氣還想再說什麽,林三溺搶先安慰他。

“把你那表情收一收,別人看了還以為發生什麽晦氣事了呢。這都是小事,對於我來說就跟吃完飯喝水一樣。”

“田茍打群架特猛還不是經常受傷,回回哭爹喊娘的跟我嚎,我多買點藥什麽都正常。”林三溺把藥袋子提起來。

“我請了病假,現在就得回學校。”林三溺象征性拿起手機看時間,快十一點了。

“別留了,再留學校大門都進不去。”

裴灼熠心堵著沒插上一句話,林三溺走過來拍他的肩,又看了眼裴灼熠手裏的袋子。

“花了錢的,別浪費了。”

等人走遠了,裴灼熠心也空了一半,沒出息說的就是他,明明張了張嘴,剛剛一句話說不出來。

光心疼人了。

除了他弟弟,他好像頭一次對著這麽個毫無血緣關系的人難受,就心裏邊狠狠抽著疼,接著淚就想湧出來。

以前他會這樣,現在成年了,得憋著。成年人哭,多幼稚,大人們都這樣說。

林三溺一瘸一拐走回學校,他慶幸自沒騎車,不然以那群人的野蠻程度,自行車也得被砸個稀巴爛。

自行車要沒了,他就不能去一中門口接裴灼熠了,這比他被揍一頓損失來得更大。

有的人,毫無血緣關系,但是早就融在他血肉裏邊了。

他清楚但裝不懂,也希望對方不懂。一看就是沒結果的事,就別有過程了,怪讓人難受的。

他就想踹著明白裝糊塗,做點讓自己高興的事。

第二天早上,林三溺渾身難受,疼得起不來,他勉強撐到教室,趴在桌子上就是一早上。

昨天晚上回到學校剛好熄燈,他頭一沾枕頭就睡著了,忘記上藥了。

不過上不上似乎區別不大,他全身上下都挨了棍子,有些地方自己也上不著藥。

田茍可能是遭遇了愛情上的挫折,頗有眼力見兒的沒來煩他。

到了飯點,田茍才發現不對勁。以前他哥根本不會趴桌子睡一早上。

他悄摸著走近林三溺,一巴掌拍在林三溺背上,沒個輕重。

他聽見林三溺痛苦哼了聲,隨後就對上了一雙他從沒見過的血紅雙眼以及青腫的臉頰。

這裏邊盛著濃厚的哀怨和即將要溢出的暴怒。

少年好脾氣啊。

什麽叫摸了老虎的屁股,他這就是了。

難怪早上起來都不願意跟他一路,原來是破相了,包袱還挺重。

“想死是不是。”

這調調,比寒冬臘月草坪上結出的霜都冷。

田茍怔怔望著林三溺眉毛擰在一塊顫動,發覺這是疼得不能自控,他瞬間忘了害怕,緊張道:“怎麽了?”

教室裏稀稀落落坐著幾個人,林三溺走出教室進了廁所,田茍跟在身後。



“他媽的說話啊!”

“啞巴了是不是!”

“再不說話我打死你,你他媽信不信!”

“跟他廢什麽話,快點,等下老師來了!”

人高馬大的一群人圍在教學樓角落,角落縮瑟著一個人。

他的眼神驚恐得像只受了驚嚇的兔子,手本能捂住頭部,沒有任何保護的柔軟腹部暴露在一群腦子裏只有打打殺殺的暴戾中學生面前。

毫無疑問,受害部位被死命揣上幾腳,止不住的嗚咽聲從口腔裏溢出,如寒冰暴雨般的拳頭盡數落在他身上。

嗚咽聲逐漸轉變為滲人的慘叫,吸引來不少好奇的看客。

外圍的人威脅道:“看你媽看!信不信老子把你們眼睛挖了!”

看客嘴裏嘟囔著快走快走,之後全都走開。

不遠處的禿頭老校長提著步子悠閑地走過,外圍的人眼尖,一眼就看見了老校長,催促身邊的人站成一排,擋住後邊滑跪在地上的人。

一群人像是訓練過,可透過臂膀間的縫隙,奄奄一息的陸豐遺還是看見了老校長。

他像是看見了救命稻草一般,使出生平所有的力氣想擠開那群人。

他身上新傷還往外冒著熱氣,被衣服紋路一擠,痛感馬上加倍,但他顧不了這麽多。

“校長!……老師……救命……嗚……”

但他的嘴很快被堵住,只剩下絕望的嗚咽,可四肢還在奮力掙紮。

他相信,只要他能被老校長看見,他就有救。

禿頭老校長耳聾是眾所周知的,此時他悠閑的步子變得急促,□□布料蹭蹭響。

他這耳朵,是越來越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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